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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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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王

深夜,偌大的庭院寂靜無聲。張家人一路逃亡,早已不堪重負,剛沾上枕頭就沈沈地睡了過去。

沒人發現,在夜深人靜之時,院子裏的偏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悄悄地溜了出去,聲音極輕,連樹上的蟬都沒有驚動。

黑衣護衛一路輕功,目標明確地來到鴻兮客棧。

整棟樓燈火俱滅,只有樓上一扇敞開的窗裏還透著微弱的燭光。他一躍而上,輕松地翻進了房間裏,一擡眼就看到身著玄色錦衣的年輕男子坐在椅子上,正在把玩著手中的劍鞘。

黑衣護衛單膝跪地,尊敬地道:“參見殿下。”

“殿下”聞言擡起頭來看向他,眸中不見喜怒,“雲飏,還記得當初,我把你從奴籍贖回來的時候,你是怎麽與我承諾的嗎?”

雲飏一怔,低下了頭,“雲飏這輩子願做殿下的劍,誓死效忠於殿下!”

“做我的劍……”玄袍男子玩味地重覆了一遍這句話,“我想要的劍,須得鋒芒逼人、吹毛利刃,於無形之間直取敵人性命。而不是輸得丟盔棄甲,連跟在身後的尾巴都發現不了。”

雲飏大驚失色,直接跪倒在玄袍男子面前,“屬,屬下惶恐!”

男子輕笑一聲,正對著窗口,悠悠說道:“閣下深夜來訪,何不出來一見?”

窗外樹葉簌簌作響,沙啞地低吟著,一陣涼風卷著寒意吹進房間裏。只見一個身影動作利落地從窗戶翻身進來,面上帶著笑意,屈身行禮道:“故淵門司言,見過承王殿下。”

李晁奚站起身來,瞇著眼睛打量著面前的男子,“久聞閣下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雲飏徹底懵了,跪在原地瑟瑟發抖,不知所措,更不知道主子會不會因為此事降罪於他。

然而李晁奚只是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說道:“你先下去。”

雲飏忙不疊地應聲走了。

“明人不說暗話,張家逃殺一事中,本王承擔的戲份,想必閣下一定都猜到了吧。”李晁奚說道。

“這並不難猜。”司言回答。

宣睿侯是懷王麾下的重臣,手握西南之地的軍政大權。煙雲四州的百姓都只知祁照為人貪得無厭、搜刮民脂民膏,甚至與土匪做起了錢權交易,卻不知他費盡心思牟取的這些暴利大部分都流入了懷王的口袋裏。奪嫡之路,不僅僅需要智謀,更需要金錢的支撐。

若祁照倒臺,懷王陣營必定元氣大傷,有心之人便能趁機扶自己的人上位。

張家遺孤帶著掐住祁照命脈的證據流落在外,皇上又剛好在此時下旨治理煙雲四州匪患。這兩件事,如利刃一般直直地插在宣睿侯和懷王的心上,如何能用一句巧合來解釋?

這一路護送張家人出逃的黑衣高手,根本就不是張府護衛,而是承王豢養的私兵!雲飏大半夜偷偷至此,也是為了親口向主子匯報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只是沒想到被司言一路尾隨。

“閣下深夜來此,必定不是與我閑聊的吧。本王倒是好奇,閣下在此事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李晁奚神色晦暗不明,眼中卻帶著警惕。

“殿下不必緊張,在下與您是一條船上的人。”司言分明是笑著的,但卻讓人莫名有些不寒而栗,“張家遺孤便是我送給殿下的見面禮,殿下可滿意?”

李晁奚卻並沒有因為他這句自表陣營的話而放松,神情一滯,擰著眉道:“你究竟所謀為何?”

司言緩緩說道:“在下深知殿下胸中丘壑,故淵門願意傾力相助,扶殿下完成大業。”

話音落下,一陣無言,屋內寂靜得只能聽到窗外的徐徐風聲。李晁奚毫不掩飾目光中的審視,而司言則是雲淡風輕地回望著他,唇邊還留有淺淡的笑意。

“故淵門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名門正派,為何牽扯進朝局中來?”李晁奚問道,“更何況,你明明可以選勢力更為強大的懷王,或是身份更為尊貴的太子,又為何挑中我這個既無出身、又無謀略的閑散皇子?”

“故淵門所求,遠不止江湖之遠的名聲清譽。人生在世,誰不想放手一搏,賭個前程,也許就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了呢?”司言笑著,“至於第二個問題,就更不必懷疑了。殿下這些年步步為營、鋒芒不顯,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不正是為了今天這步棋嗎?懷王驕傲自滿,太子軟弱無能,而殿下卻能韜光養晦、頑強隱忍這麽多年,如此謀算,令人佩服,殿下何須妄自菲薄?”

李晁奚半晌沒說話,顯然是在思考他這番話有幾分真幾分假。司言也不急,就那樣靜靜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李晁奚才繼續說道:“故淵門能為我帶來什麽?”

“故淵門以遍知天下事之名立足於江湖,這天下之大,沒有我故淵門打聽不來的事。殿下可有想過,這些消息從何而來?”

李晁奚悚然一驚,一股涼意湧上心頭。

是啊,故淵門既然以消息靈通而聞名於世,必定有一張完備而宏大的消息網。這張網牽涉的範圍到底有多大?為何連朝廷之事都一清二楚?故淵門最初布下這張網的時候,難道就已經在位奪嫡之爭而鋪路了嗎?

李晁奚看著面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心中警鈴狂響,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還有一點。”司言卻繼續說道,“懷王手下有雲影派,而殿下呢?”

此次事變中,負責滅口張家人的殺手便是出自雲影派。也就是說,懷王麾下不僅有文臣武將,還掌握了一部分江湖勢力。

相比之下,李晁奚雖然也暗中拉攏了一些朝臣,但對於軍方以及江湖方面的掌控仍是一片空白。如此懸殊的差距,不知道要靠多少年的謀算才能彌補。

“殿下沒有時間了。”司言仿佛知道承王心中在想什麽,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刺耳的話,緩緩刺在李晁奚的心頭。

李晁奚神色一凜,“什麽意思?”

“這次聖上下旨治理煙雲四州匪患,實在殿下的計劃之外。”

司言一字一句,說在他的心坎上,“懷王在朝中的勢力如日中天,難以撼動,就連作為制衡權勢之棋子的東宮太子也難擋其鋒芒,如此情形,聖上心中怎能不慌張?他可以容忍黨派相鬥、互相殘殺,但絕對不能容忍一家獨大,損害天子之威。”

“先前,聖上並非不知煙雲四州匪患,只是,他需要留下這一步棋來作為制衡懷王的籌碼。如今,聖上無法再容忍懷王繼續發展勢力,只好先拔掉他的左膀右臂,再扶持別的皇子上位,以此作為警告。”

“或許殿下原先準備再韜光養晦幾年,等到足以與懷王相抗之時再出這個頭。但陛下此舉,卻無形之中打亂了殿下原本的計劃,以至於殿下不得不提前卷入奪嫡之爭。”

“不愧是故淵門門主,對於朝中之事如此通透,實在令本王佩服。”李晁奚冷臉說道,“只是有一點,閣下還是算錯了。”

司言略一挑眉,神色如常。他並未說明“門主”這層身份,但被承王戳破,也未覺意外。

他像是來了興致,說道:“願聞其詳。”

“陛下指派我來辦這件事,並非是想扶持我。”李晁奚自嘲著道,“若我因為此事得罪懷王,最終遭遇報覆而死,陛下不會感到分毫愧疚,也不會給予我半點憐憫,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司言有一瞬的沈默,旋即道:“在下所言之事,殿下考慮得如何?”

李晁奚微微揚起下巴,“與你合作,無異於是與虎謀皮。”

司言笑了一下。

“但往後的路,便是刀山火海,本王也會一步一步走下來,與虎謀皮又何妨?”

……

清早,阿柔洗漱過後便出門了。

來陽屬於故淵門管控的地界,有安插在城內外各處的故淵門人暗中相護,非常安全。照司言的意思,他們將在此休整一段時日,再北上入京。

阿柔跟著張家人流亡多日,對於現下局勢的了解有些滯後,於是在街上尋了一家正處繁華地帶的茶樓,隨手點了幾樣店中招牌,坐在戶外的椅凳上,細細聽街上往來之人的交談。

她的目力與耳力都極好,常常能聽清楚一些極細微的談話。

只是坐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桌上的茶也涼了,聽到的卻大多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要麽是張三偷了李四家的雞啦,要麽是王麻子家請媒婆說了門親事啦,要麽是流仙坊的頭牌已經好幾日不曾接客啦……

就沒有一點有用的信息。

阿柔一無所獲,長嘆了一口氣,在心中安慰自己道:這恰好說明此地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沒有憂患,實乃幸事。

還沒來得及感嘆完,就聽到隔壁一個粗獷的漢子扯著嗓子道:“你們聽說了沒,咱們來陽要來個貴人!”

阿柔豎起耳朵聽起來。

“貴人?什麽樣的貴人?”

“據說是京城來的大官呢。”

“大官來我們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做什麽?”

“我聽人說是來抓土匪的!”

聽了這話的同桌之人嗤笑一聲,嘲諷道:“這種話你也信?咱們這地方鬧土匪多少年了,京城的大官有哪個管過我們的死活?前些日子老林家的姑娘不是還被那幫挨了刀的抓去了麽,現在都沒找回來,可有人為了他們出頭嗎?”

“那你罵那狗官去,跟我倒什麽苦水?”那漢子平白被人吼了一通,臉都漲紅了,“這些也是我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你不信便罷了。”

上茶的小二也是個愛閑聊的,聽了此話,沒忍住插了一嘴道:“不瞞幾位爺,這傳聞我也有所耳聞。”

“你看,我沒有與你亂說吧!”那漢子得意地說道,“小二哥,你可曾聽說這位京裏來的貴人是個什麽身份?”

小二道:“我知道的也不比別人多,只聽說來的好像是承王殿下。”

“承王殿下?”

“……”

這一桌人驚疑萬分地討論著,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個身份如此貴重的王爺。

阿柔也是一驚,隨即擰緊了眉頭。

承王李晁奚……

若來的真是承王,必定是受了聖上之命前來剿匪。可為什麽偏巧是在張家人帶著指控宣睿侯的證據出逃的這個節骨眼上,真的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阿柔緊緊地攥著手中的茶杯,思索著這些天來發生的所有事。

張知州、宣睿侯、張家護衛、懷王、承王、故淵門……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將這些線索串聯在一起。

阿柔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付過錢便匆匆離開了。

她急著去尋司言,選了條便捷的暗巷。誰知剛一轉彎,迎面就碰上了個衣冠楚楚、面色猥瑣的男人,身邊還圍了四五個粗壯的家仆,看起來就不懷好意。

阿柔瞇著眼看向眼前的人。

“小娘子,這是要往何處去?”為首的那人一手拿著折扇,裝模作樣地在另一只手掌上敲了幾下,假裝一副高雅文人的模樣。

阿柔輕哼一聲,冷冷地吐出幾個字來,“關你屁事。”

男子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身邊的家仆也面面相覷,沒想到碰上個硬骨頭。

“我看小娘子眼生,是外地來的吧。你不妨去跟人打聽打聽我李二公子的名號,再掂量掂量怎麽與我說話。”李二公子面色不善地一步步走近,直勾勾地盯著阿柔,眼神中的流氓氣都快溢出來了,“這麽細皮嫩肉的小娘子,講話怎能如此粗鄙……”

他手中的折扇就要挨到阿柔胸前,阿柔卻冷笑一聲,動作極快地抓住李二的手腕,狠狠地朝自己身側一帶。李二大驚失色,只覺整個人頭重腳輕,緊接著從手臂傳來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讓他在一剎那間痛呼出聲:“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方才將手探到阿柔身前的那一刻,阿柔幹凈利落地卸掉了他一只胳膊,然後冷眼看著他蜷縮在地上,像條蛆一樣扭來扭去。

李家家仆哪裏能忍,大怒著上前,一個個滿面橫肉、兇神惡煞,將阿柔團團圍住,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阿柔嘆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腕。

片刻之後,李家家仆渾身青腫、一瘸一拐地護著自家少爺落荒而逃。

阿柔拍了拍手上沾的灰,面上滿是嫌惡。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阿柔瞳孔驟然一縮,只覺從耳後襲來一陣凜冽的寒風。她用盡全身力氣,往身側一翻,堪堪躲過直直沖她而來的這一掌。阿柔轉過身,瞬息之間又同眼前的人過了數招,招招淩厲。

阿柔以手為刃,面色如雪地向司言劈去。司言似乎終於玩夠了,穩穩地鉗制住她的雙臂。

“今日終於有機會同阿柔過一招,如此身手,果真是女中豪傑。”司言笑著調侃。

阿柔自知不如人,幹脆也不掙紮了,站在原地放松道:“司言公子,今日恐怕也不是來找我比試身手的吧?”

“我記得初次見面時,就與阿柔說過。這天底下,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了解這世上之事,就算想要滅口張家的殺手將自己的招式隱藏得再小心謹慎,我也有十足地把握認出來。”司言看向她,“這話放在阿柔身上,也同樣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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